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焦鍊師笑道:「她李家又有什麼好了?髒唐臭漢不是白說的,這樣的江山,傾頹了也便傾頹了罷,我可沒有什麼『為天地立心,為生民立命』的高尚情懷。」
我心念急轉,笑道:「可你活了二百年這麼久,肯定也有一種樂幫你維繫著生活,否則你看著熟識的人一個個死去,自己卻死不了,早就得了抑鬱症了。」
她投來詢問的目光。我淡然道:「便是——看戲的樂。」
她頰邊泛起淺淡的笑意。我說道:「你看慣了人事自然發展所導致的興衰成敗,估計也會想看看人力作用下的故事發展罷。」
焦鍊師難得地點了點頭,笑道:「我的確從未看過被穿越者干預的故事。」語氣中仍是帶著一絲玩世不恭的意味。
我說:「我不求逆天改命,只求害了李林甫,為許多人報仇。實不相瞞,我要為之報仇的人里,包括我的前男友。這齣大戲,結合了男女情事、朝堂政治,更有穿越者的苦心孤詣。你不覺得會很好看麼?」
她挑了挑眉,唇角微揚,揶揄道:「上帝呀,凡人怎麼都是傻瓜!」
——這句話有點耳熟。我仔細想了想,哦,這話出自莎士比亞的《仲夏夜之夢》。
我抬眸望了望堂中的第一架屏風——那屏風上繡的,正是大不列顛全盛時期的地圖。焦鍊師穿越之前,想來與英國和英國文學甚有淵源。當下,我亦以莎翁《哈姆雷特》中的名句笑答:「這是一個禮崩樂壞的時代,唉!倒霉的我卻要負起重整乾坤的責任。」
焦鍊師又笑道:「一隻麻雀的生死都是命運預先註定的。」此語亦出自《哈姆雷特》,意指我的努力不一定會成功。
「黑暗無論怎樣悠長,白晝總會到來。」我以《麥克白》中的句子作答。
「二百年了,你是頭一個與我談論莎士比亞的人。我可以幫你。」她說。
我大喜,卻聽她又道:「只是,我自己絕不收徒,以遠災禍。」
「那……」
她微笑道:「我將你引薦給持盈法師,如何?」
持盈乃是玉真公主的號。玉真公主已於兩年前求去公主封號,並且歸還封邑,但她是睿宗之女、天子之妹,仍是命婦之中地位最為崇高者。我若能入玉真公主的眼,則與人交往時,當真大為便利。我喜不自勝,笑道:「多謝你,多謝你!」
焦鍊師笑道:「只是,我有一個條件。我要你——」她臉上浮起一個笑容,「將這齣戲做得像莎士比亞的戲一樣好看。」
第72章霧袖煙裾雲母冠
作為一個活了二、三百年的江湖騙子,焦鍊師很懂得該如何舉薦人。她只對玉真公主說了一句話:「此女根骨似我。」就引得公主認真打量起我來。
公主雖詫異我與當年左相未婚妻容貌相似,卻在焦鍊師的巧言之下,相信了我只是與那位小娘子有宿緣而已。況且我多年來容貌分毫未老,玉真公主也想不到我便是當年之人。
此後,我便有了光明正大的理由,頻繁出入玉真觀。公主時作長夜之會,飲宴高朋。興罷酒闌時,我亦曾在廊下撞見神色寂寥,獨對晚風的她。
「月色好看麼?」她問我。
「但願月下洞識天機,大光明罩紫金蓮。」我勾勾唇角,輕聲答道。為了做個稱職的江湖騙子,我翻了不少道家典籍,打起機鋒來倒也似模似樣。
「呵……你還有機緣。我的心……已經不能是『紫金蓮』了。」
「……」我張了張口,「法師一心向道,淨心妙悟,怎能說此心不是紫金蓮?」
——玉真公主已去了公主封號,故而只許我們叫她法師。
「我這些年來,愈是修煉,愈覺時光之,道術之遙。長生之事,渺不可求,因此我極想握住『當下』。」
「不知法師眼中的『當下』,是什麼呢?」
「才子的談笑與詩章,道家的光明和清靜,曲江的春水,雁塔的夕照,鏡里青鬢無斑,道氣綿綿不死,都是我眼中『當下』最美的景致。可這『當下』呵,我越拼命去抓,手中就越發漏得一無所有。明晚我還可召他們作詩,可作的詩,也不是今日的詩了。我不知道我在等誰,也不知道還有誰要來……」
我聽著她這一番剖白,大為震動。公主是天下最為尊貴的金枝玉葉,然而在面對時間、宇宙這些宏大的概念時,她心頭的清冷彷徨,亦與尋常人毫無二致。我思忖片刻,謹慎答道:「明日之詩,固非今日之詩,但經過百年風雨漂染,在百年後的讀詩之人看來,卻都是一人一時之作,無甚分別。可見世間雖無恆常之事,但將目光放寬到百年、千年、萬年,定論卻自然不同。法師只須尋到自家眼中的『恆常』即可。」
公主望了望我,笑了:「小女郎,你這番談玄之能,是王十三郎所授,還是天生便有?」
長安的春夜並不算冷,公主索性同我一樣坐在地上。廊下溫軟的風吹過,花叢中細小的花苞在風裡緩緩綻放。
我矜傲笑道:「皆是我自家習得,與王十三郎無涉。」
公主拊掌笑道:「善!善!我們身為女子,總要有些骨氣才好。不過王十三郎待女郎們一向頗多同情,與俗世男子不大相似。」
「王十三郎他……世上當真有《郁輪袍》這曲子嗎?」我鬼使神差地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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