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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你!」我作勢不再理他,他忙拉住我的手:「是了,我為你作一幅畫可好?我將你摹寫入畫。」
「你擅山水,少畫人物,素日裡畫的都是袁安、伏生這些高士……如今卻要來畫我一個無名女子?罷了,我承受不起。」
——王維的《袁安臥雪圖》《伏生授經圖》[1]都是名作。他笑道:「畫你才是第一緊要事。袁安臥雪,美人臥榻,各有其美。」
「啊?不必了,不必了……」
「你只管臥著。」
他將我按在榻上,不許我動,仔細看我側臥的姿態,過了半日,才走到畫案邊,開始以炭筆打草稿。
我很不好意思,闔上雙眼,裝作自己在睡午覺。室內極是安靜,除了他的筆尖落在絹上的細微沙沙聲,便再無一點響動。我不知不覺,卻也當真睡著了。
待我醒來時,天色已黑,房中早已燃上了燈燭,他仍在畫案前工作。我翻身坐起,道:「明日再畫罷,當心你的眼睛。」
他伸了個懶腰,笑道:「北窗聊就枕,南檐日未斜。攀鉤落綺障,插捩舉琵琶。夢笑開嬌靨,眠鬢壓落花。簟文生玉腕,香汗浸紅紗。夫婿恆相伴,莫誤是倡家。蕭綱這《詠內人晝眠》的況味,我今日算是明白了。」
蕭綱這詩,寫的是妻子午睡時的嬌態。他寫妻子的玉腕印上了蓆子的花紋,香汗浸透了紅紗的睡衣,筆調過於細緻,後人讀來難免臉紅耳熱。我窘迫道:「你們這些作詩的人,向來不大正經。」
他起身,走到榻邊,低聲道:「你可是冤枉我了。我若當真不正經,看著你橫陳榻上的嬌態,如何還能安分守己,靜心作畫?」
「你!」我站了起來,忽然想到什麼,心裡一沉,「我可否求你一事?」
「你我之間,難道還用得到求這個字?」他笑了,想了想,「那麼……定然是十分困難的事了?」
我猶豫片刻,終於道:「左相他與韋太守要好。我怕右相進讒,說他二人乃是朋黨,害了左相。你……你可否請左相小心些?」
他側過頭看我,黑漆漆的眸子中光彩閃動,慨然道:「好,我去見左相。」
「若是右相發覺,連你的前程也會蒙塵。你……你竟這般爽快。」
他笑道:「我自小心些,也便是了。」
[1]《伏生授經圖》據傳為王維所作,但作者究竟是誰,實則並不確定。此畫現藏於日本大阪市立美術館。
第69章人生來往情何極
王維盡了力,我也盡了力。但……
有些事,大約就是天意?
四月,李适之因為韋堅被貶,而惶恐不堪,自請罷相,被任命為太子少保,不再參與政事。他到底還是與太子捆得越來越緊,也註定會成為李林甫眼中,除了韋堅、裴寬之外的另一根釘子。
數月之後,將作少匠韋蘭、兵部員外郎韋芝為其兄韋堅訴說冤情,且引太子一同求情。皇帝更加憤怒。太子畏懼,請求與太子妃韋氏和離。皇帝再次將韋堅貶為江夏別駕,韋蘭、韋芝皆貶嶺南。李林甫於是進言說韋堅與李适之等人結黨,致使韋堅被流放臨封郡,李适之貶宜春太守,太常少卿韋斌貶巴陵太守,嗣薛王李琄貶夷陵別駕,睢陽太守裴寬貶安6別駕,河南尹李齊物貶竟陵太守。韋堅的親族朋友,被流放貶黜的共有數十人。
李适之出京的那天,我早早到了灞橋上,靜立相待。時當七月,灞橋上的柳枝已不如春天時的鮮嫩嬌綠,而是染了一絲暗沉的郁色,透過我朦朧的面幕看去,更顯出幾分夏日且盡,盛極將衰的味道。
我手攀柳枝,想起十幾年前在沔水救起李适之的場景,回思若許年來的波瀾風雨,不由感喟。
這時,一列不長的車隊駛上了橋。其中一人騎著一匹白馬,身著深青衣衫,鬢髮間星星點點的微白,神容憔悴委頓,正是李适之。他見到我的身影,揮手令車隊停住,翻身下馬,徑直走了過來。他立在我身前三尺之處,卻遲遲沒有說話。
只是數年未見,他竟似老了十餘歲。我甚覺神傷,張了張嘴,他先開了口:「你來送我,他可知道?」嗓音有些沙啞,語意卻甚是關切。我點頭:「他知道的。他教我好生寬慰你。」
李适之望著遠處的天空,微笑道:「他既不介懷你與我相見,也不怕己身受到牽累。他有如此心胸,我當年輸與他,確屬應當。」
我低聲道:「我怕牽連王家,不敢除去面紗相見,還望你寬宥。」轉頭從如夢手中接過一杯桑落酒,遞給了他。他接過,飲了兩口,將杯子還給我,笑道:「我素日不愛飲桑落酒,總嫌它味道寡淡。現時我才明白,酒要平淡些,才有真味。」
我含笑道:「『左相日興費萬錢,飲如長鯨吸百川,銜杯樂聖稱避賢。』有人將你寫入《飲中八仙歌》,說你是八仙之一。你還是要喝濃烈些的酒,才配得上你的仙姿。」
「銜杯樂聖稱避賢,銜杯樂聖稱避賢……嘿嘿,這作詩之人只管為我遮掩。我自家也曾作了一絕句,倒要請你品評一下。」他吸了口氣,緩緩詠道,「避賢初罷相,樂聖且銜杯。為問門前客,今朝幾個來?」
李适之向橋邊走了幾步,俯視灞河的滔滔流水,說道:「我雖有些薄才,卻不擅爭權奪勢。當初我做到御史台主,就當止步,只是難免貪心,弄到今日這般境地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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